活人吃的饭是五谷杂粮。死人吃的饭是灵堂贡品。自古生死之界不可逾越，所食之物亦不相通。

但，我偏偏是一个异类。

因为我是个吃“死人饭”长大的活人。

我的故事，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……

我姓孟，大名叫孟平安。我还有个单亲妈妈，叫孟一世。

自打我记事起，我们家就是东北小县城里最普普通通的家庭。母亲在城里开着一家家常菜馆，每天过着迎来送往的生意。她待人和善，从不惹事，可以说除了不告诉我我亲爹是谁，和别人家的母亲完全无异。

可随着成长，我逐渐发现，我的人生和家庭并不寻常。

首先，因为家里是开饭馆的，自然经常来食客。期间我陆续发现，有些来吃饭的食客很怪。

那些很怪的食客通常都在雨夜里来。在我的记忆中，他们从不带伞，可不管雨势大小，身上却也从不淋湿。

这些食客通常很安静，找我妈点完菜，吃完东西，也不付钱，而是张开嘴，把一枚类似硬币，但中间穿方孔的铜片吐在吃饭的碗里，然后离开。

那枚东西，我妈就默默收了，也从不计较多寡和找零。

对了，这些食客还有一个共同特点，那就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们的脚。但每每他们离去，却都会在地上留下一层厚厚的灰尘或者油膏……

除此之外，我妈自己在吃饭上的行为也很怪。

既然是开饭店的，那么我妈会做的菜色自然很多，味道自然很好。可她偏偏不让我，也不让她自己动那些美食哪怕一筷子。

在我的记忆中，整整十八年，我们母子俩每天的一日三餐，只吃白饭、青菜、豆腐、萝卜汤，偶尔加点辣椒酱。可能因为这些东西营养不够，搞得我十七八岁上，却也只有十五六岁孩子的个头。

两相对比之下，我很不平，毕竟我妈给食客做的饭多好吃呀。香喷喷的鱼香肉丝，隔着十几米就能闻到肉味的辣子鸡丁，又甜又拉丝的锅包肉，麻辣拌，包菜饭团，苏耗子……我只闻味都流口水。

更不用提还有我妈最拿手，独一份的，那些雨夜食客也最爱点的一道菜——馋口孟婆汤。

那味道，天下第一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妙和勾馋。

嗜吃美食是人的本能。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，我就试着趁着我妈不注意，偷吃那些美味。甚至还干过舔食客盘子这类龌龊事。

不过奇怪的是，每次我只要偷吃，不管做得多隐蔽，味道掩盖得多么好。却也总能被我妈发现。

然后，我妈就会亲切地招待我吃一顿笤帚疙瘩，或者一顿铁辣条……用屁股吃的那种。

从小到大，我只因为这件事挨过打。

也因为我吃美味约等于我挨打。所以我就有了一个梦想——等我长大，不受我娘束缚了，我要当个厨子或者美食家，吃遍天下的美味。

以上那些事，对于我的人生有很多影响。但对我影响最大的，则还是我在成年之前吃过的那些饭——我吃的饭，都是死人饭。

吃死人饭这件事，也是我逐渐发现的。

自打我记事起，我母亲给我吃的饭就是凉的。而且会把筷子插在饭碗的正上方，好像两根香。最最重要的是，我母亲不管我吃哪顿饭，都给我准备一碟蘸料。

那碟蘸料灰不拉几的，有点咸，有点腥。吃在嘴里涩嗓子。特别不好下咽，但我妈非逼着我吃。一日三餐顿顿补上。

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东西是啥，直到有一天。我初中同学的爷爷去世，邀请我去他家帮忙。我才发现，我妈给我吃的玩意，竟然是我们本地的“死人饭”。

原来在我们老家，家里有人去世，头七还魂的时候，要特意在灵堂摆上一桌死人饭，供还魂者享用。

这道饭的形制，就是一碗白饭插一双筷子，一碟青菜，几片豆腐，以及……一碟加了冥币香灰的蘸料。

看着我每天吃的饭，都是别人一辈子才吃一次的“招魂香灰拌饭”。我当时就恶心得不行。

从同学家回来，我就立刻质问我妈，为什么要给我吃死人饭。

那一天，我永远忘不了。

我妈听了我的质问，就和受了雷击一样。当时便愣在了原地。

再之后，她也没有对我进行任何解释，只是默默地流泪……

最后，母亲只是告诉我：“娃儿，如果你不吃死人饭。就活不成。这件事，只能怪你爸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我不理解母亲这一句话的意思。但母亲也不愿多说。

我这个人，不算个特别孝敬的孩子。但也不能看着我妈那么伤心。所以那件事，我自那之后，就再没敢问，有关于我家的种种怪异，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并最终习惯了。

之后的日子里，我妈依旧默默给我准备“死人饭”。而我也就默默吃着。

反正十八年里，我也没因为吃这玩意而真正变成一个死人不是……

不过随着日子的推移。这些生活中的小反常逐渐在我心中积累。它们让我时刻感觉到，我这个家庭，以及我母亲经营的饭店都不正常。

恐怕早晚有一天，这种不正常会彻底颠覆我的生活。

而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。我的猜想，不幸应验了……

十八岁生日那天，其实我挺高兴的。因为我妈为了纪念这个日子，给我买了一个生日蛋糕。

长这么大，我那是第一次吃这玩意，自然高兴得不行。所以即便当天下着大雨。我一下了晚自习，也依旧顶风冒雨，以最快的速度，往回家赶。

很快，我到家了。在我家饭馆的客堂里，我看见了我妈和那只蛋糕。

而我妈的身边，还坐着一个人。

那是一个穿着白旗袍的女人，和我妈的面相有七八分像。只是长得更加年轻，而且气质极其妖媚。

虽然白旗袍的女人很美，但她并不讨喜，特别是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，看我的时候，竟让我一个哆嗦。

不得不说，那双眼睛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恐怖的东西。那双美丽的眸子，深邃，冷酷。所带给我的恐惧，竟然比同学爷爷的灵堂，还有马路上那些被车撞死的猫狗死尸还要强烈一千倍，一万倍！

她应该也和那些雨夜食客是一类人。因为我没看见他的脚。却在他桌子周围看见了一层厚厚的黑灰脚印。

但她也不完全是那些雨夜食客。因为她嘴里没有吐方孔铜钱。我看见她的时候，她正将一只信封交给我妈。

那女人也表现出一种反常的活跃。在我妈凝眉读信的时候。那女人竟然站起身，走到我面前。微笑，并且还张开嘴，似乎想冲我说话。

可就在这时，我妈突然用身子护在我和那女人之间。

“妈？她谁？”

“你表姑。”

说完话，妈走到我面前。把生日蛋糕递给我手里。又对我讲：“平安，我和你姑有事要商量……今年的生日。妈不能陪你过了。拿着蛋糕走吧，去找你爸。”

“啊？！”听了这话，我愣了。

十八年了，我从来不知道我爸是谁。更不知道他住在哪儿，怎么找呀。

“这是个地址。”我妈说话间，又将一张纸条塞进我手里。

然后她告诉我，“你按照地址，坐上今天晚上十一点半的那趟公交车。去找你爸吧！记住！一定要找到！否则你会死！”

听了母亲的话，我满脸的震惊困惑。

因为众所周知，县里的公交车十点就停运了。十一点半，我去哪儿坐公交车呢？